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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温热的液体顺着吴邪的眼睛流进他的嘴里，咸甜咸甜的味道使他不禁又咽了一下口水。他浑身无力，却被这液体包裹着，温暖得像是回到了雨村春日的阳光下。
去他妈的雨村。
吴邪脑子转得飞快。
他惊讶自己还能在全身都快被瘴气泡烂的情况下，味觉还兢兢业业的工作着，可惜喉咙没来得及发声，脑子就停止了转动。
等他再次苏醒，还是没有额外行动，张起灵打发他两个字就让他又晕了过去。
去他妈的张起灵。
四十岁的吴老板一边在脑子里拿出了二十岁小三爷的气势。
一边又叹，还好还好。
2
一个人一生会遗失很多东西。
张起灵尤甚。
他好像原本是块石头，所以无坚不摧，力抵神佛。
可人们让一块石头突然有了母亲。
石头似的张起灵牵着她的手，她却想要把全世界的情感都加诸自己孩子身上。
少年的胸口跳动着，好像又生出一颗裸露在外的温热心脏。
于是突然涌现出无数莫名情感，争先恐后地借助这颗多余的心脏闯进少年空荡荡的身体里。
海啸一样把少年拉进了深渊。
深海中的少年触碰着这些陌生又温暖的异物，心里却想着没有身躯的庇佑，这颗莫名其妙生出的心脏大概会被之后岁月戳得千疮百孔。
三日之后，族人便先给他剜走了大半。
少年看着血淋淋的胸口却没打算把那坨软肉丢下。
它总归还在微弱的跳动着，年轻的张起灵想。
尽管血肉模糊。
可它真的使少年太疼了，而所谓张家，疼痛大概就是被淘汰了的生理功能。
少年狠下心吞下这一抹血肉，决定以后找个地方将它藏起来。
张起灵丢了很多东西。
最开始是自己的名字，老喇嘛悲悯地看着他欲言又止。
然后他就被关了十年棺材。
黑金古刀掉了，瞎子笑嘻嘻地帮张起灵捡了回来。
说，哑巴，这刀我帮你存了十年。
失魂症犯了，吴邪胖子愁眉苦脸地跟他找了大半个中国，拼了命才把他从祖先墓堆里夺回来。
而后又是一别十年。
这个时段好像是张起灵过不去的坎儿。
张起灵在少年时代就断定了自己是护不住东西的。
记忆首当其冲。
所幸张家几百年前就尤有先见给他们预留了一条后路。
于是张起灵认识了三代德仁喇嘛。
3
篝火里又被加了两根木材，火舌便一下子高出十几厘米。
林子里的木头湿得用不了，这些备用的都是提前从林子里捡回来烤了一两天。
温暖和光明总是不坏。
吴邪看着张起灵，张起灵靠在墙角看着地。
这画面刺激得他从清醒之后脑子里就飞快的闪过无数个念头，但其间每个都间接穿插着同一个情节。
十年前的巴乃玉矿里。
他笑着说，还好我没害死你。
然后和胖子俩血流了一地奄奄一息。
吴邪看着张起灵，张起灵靠着墙角看着地。吴老板想，四十岁了，我还是快把你们害死了。
4
兜兜转转一百年，张起灵的记忆找了三代德仁喇嘛才得以寄存。
可那日突兀生出的半颗心脏却还未找到妥善的地方安放。
张起灵小心翼翼的带着它走过刀尖舔血的一个世纪，还是没舍得将它丢下。
他坐在院子里看着鸡，厨房炊烟袅袅，吴邪又端出三盆子水准备泡脚。
吃饭之前也要泡脚。
张起灵看着鸡，厨房胖子招呼着开饭，他的脚伸进脚盆里。
热水瞬间包裹住他的脚，暖意紧贴着皮肤密密麻麻的窜进他的肌肉和血管，让他那紧揣着半颗血肉的手有些懈怠。
暂时放一放吧。
记忆中的少年久违地在深海里对他提议。
他看着吴邪，吴邪也对着他笑。
春日暖阳，张起灵想让吴邪帮他托管一会儿这半颗心脏。
我好搓脚。
他对自己说。
就一会儿。
久一点也行，有个声音补充道。
5
吴邪瞒张起灵一件事瞒了三年。
但基于张起灵实在有太多的秘密瞒着他的报复心理，他打算等张起灵问起才告诉他。
6
张起灵从塔壁伸手一把拽住下坠的吴邪，许久未有的肌肉撕裂感熟门熟路地爬进他的脑子里。
他死死地钳住吴邪的手臂，然后又一把提了上来。
老铁，666。
吴邪胆战心惊。
张起灵看甬道里吴邪欲言又止，不知道他是不是趁着现在只有他一人，抓紧时间还想继续在金甲巨尸那儿的没说完就被他按晕的话题。
于是他决定先发制人。
别说话，跟我来。
人就被他扔了出去。
被胖子张起灵投掷了几十次的吴邪摸了摸自己被越削越薄的鞋底，决定逃过这劫回去就把德仁喇嘛退还给他的物件儿一五一十地，声情并茂地跟张起灵说清楚。
免得时间久了，张起灵就拿捏不准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
他被张起灵扒了裤子时脑子还没停下。
好歹在青铜门内的十年失魂症没在发作，不然张起灵肯定是要回一趟墨脱的。
吉拉寺的德仁喇嘛在吴邪端了汪家老巢之前就已经过世。
那是在一个清晨，藏香弥漫的喇嘛庙里，吴邪如同修罗一样把一个束缚已久的灵魂送往西方极乐，然后主动肩负起属于张起灵、顺便夹带他的业。
他把他存了起来。
如果张起灵说要找德仁喇嘛取回自己寄存的记忆。
那正好，买一送一，他就是下一个德仁喇嘛。
7
还是雨村。
胖子念叨着吴邪的肺都烂了三分之二还要天天吃瞎子那炒糊了的青椒肉丝。
连带着吴邪也在一旁笑着大骂。
解雨臣还在屋里躺着，下午刚来的霍秀秀陪他说着话。
张起灵坐在院子里看着天，心想瞎子包里那些青椒肉丝又不是他自己做的。
他摸了摸自己胸膛，最近那半颗心脏鼓动得有些厉害。
也许吴邪少了三分之二的肺，正好就他那多了半颗会跳动的血肉。
要不，送给他凑合吧。
8
吴邪年轻的时候遗失过很多东西，然后呕心沥血，褪尽一身血肉才找回来几件，幸而完整无缺。
春日的阳光缓慢挪进屋檐下的阴影里。
吴邪看了看院子里张起灵头上短短一截黑发，随后又摸了摸自己的。
所幸是找回来了。
9
不能再丢了。
10
不能再丢了。
（头发还是很重要的。）
